让秀发拂过钢枪
■李文刚
送退伍老兵晚会结束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。大客车拉着满满一客车的演员从营里往团部赶。一天演出两场,车上的演员们都累了,大部分都闭上眼睛靠在车座上。
也许他们都没有睡着。明天一大早,他们绝大多数的同志就将登上返乡的列车。此时,车票就在衣兜里安静地睡着。他们的心波澜起伏。
军旅生涯在第二天早上又一轮朝阳升起时,就结束了。女兵孙健睁开眼在车上巡视了一大圈,然后大声地喊,谁来唱首歌?
男兵们醒了一大批。其中有两个喊,孙班长,你先来!
孙健没想到会出现这个结果,头低了下来。醒过来的男兵们不干了,不知谁带的头,他们开始一起喊号子,孙班长,来一个!来一个,孙班长!
孙健实在没有心情唱。五年的军旅时光在她眼前如同电影画面一样清晰地展开。
孙健是这个部队唯一的女士官,也是唯一立过功的女兵,并且还当过全旅的优秀士兵。戴在她头上的桂冠一顶又一顶,每一顶桂冠都映射出耀眼的光环。
在某些人的印象中,当个女兵应该很轻松。每天穿着白大褂像个天使一样,每天在各个病房中转一转,打打针,送送药,不训练,也不出公差。
如果这样认为就错了。孙健在旅医院里担当的角色绝不是这样。医院里男兵女兵加一起三十几个,而他们的管理者就是孙健。从起床到出操,从公差分配到组织看新闻,凡是需要有人组织的工作都被她担了下来。原因只有一个,她管他们,大家全服。
很多人都讲,女兵不好管。孙健从来没有这种感觉。自身做好了,有什么不好管的。晚上练军姿养成,孙健往队列前一站,走廊左右两列不自觉地就站好了,再刺头的男兵,再娇气的女兵,也都不敢对孙健喊一声苦累。这个女教头可是厉害得多。
部队只有医院里10个女兵,只要节日搞晚会,都会给她们留一两个节目。孙健动员小姐妹们,咱们不能让男兵笑话,啥时都要拿出最好的节目给他们看。她又担起了文艺节目排练的任务。那个时候,旅医院接收地方病员。在孙健的建议下,医院成立了女兵导医队。她们每天忙碌在整个大楼中,对所有来看病的人嘘寒问暖。渐渐地,孙健成了部队的一个名片。一提她,无论干部战士没有不知道的。
还有一个更有趣的现象让孙健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。只要是在旅医院住过院的战士,回到连队都会给她打电话或写信,汇报病情和思想。而她对每个病员的思想,也把握得十分准确,总能为各个连队干部提供一些病员的思想状况。
孙健是一个阳光活泼的女孩。她应该有她的爱情,可是她一直也没有。原因只有一个,她坚持要嫁给军人,而她家离部队只有60公里。这个距离处对象就违背了部队的规定。
23岁了,孙健应该有她的爱情了。可是孙健舍不得做出退伍的决定。就在她犹豫不决时,她所在的部队被划入了精简之列。得知消息后,她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夜。她知道,用不了多久,她就再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美好的军旅时光了。
孙健还是没有唱歌。一整天了,只要一看见台下坐着的那些摘下了帽徽和军衔的老兵,她的眼睛就会发酸,只不过是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。她是多么爱军装的颜色呀。五年的部队生活,已经让她觉得她的骨子里都流满了坚强的血液,她的生命已经与军营不可分割了。可是,她所在的部队却即将没有了。她感觉心空下来一大截。
男兵们见她不唱,先唱了起来,“医院有个女兵叫孙健,长得好看又漂亮,一双美丽的大眼睛,辫子没有长。就在她离队的那天晚上,她和我们来到舞台上……”
“别唱了。”孙健大声地喊,随后,眼泪哗哗地流了满脸。
车上的男兵们没有停止歌唱,“谢谢你,给我的爱,让我今生难忘怀……”这首用《小芳》的曲子唱出来的歌词事先没人排练,从那些男兵喉咙里喷吐出来时却是那样的一致和有力。
孙健没有擦眼泪,任眼泪肆意地从脸上流过。她从车座上站起来:“来,姐妹们,咱们也唱一个,和他们比一比。”
女兵的小合唱穿越黑暗在车厢里响起,“当我的秀发拂过你的钢枪,我也忍不住泪流两行……”
男兵们不再唱,也不再开女兵的玩笑,一齐为她们打起了拍子。
孙健和女兵们退伍了。她所在的旅也被精简成一个步兵团,从此,这个部队里没有了女兵。
离开了军营,孙健的故事并没有结束。一年以后,她和团里的一位军官走上了婚礼的殿堂。
美丽的新娘子孙健对所有的来宾幸福地说:“我和军营没有分别,不能当女兵,我也要成为军嫂,我又回来了。”战友们第一次看见孙健留着长长的秀发,她的秀发轻轻地拂在新郎的肩上。